王:兩位合作至今25年,不僅沒分開過,更得到無數觀眾喜愛,是京劇史上重要紀錄,合作默契怎麼這麼好,有最喜歡合作的戲碼嗎?
于、李:喜歡的太多了……
于:早在正式合作之前,我們曾在中央電視台、浙江電視台的戲曲晚會同台,當時她還在山西京劇院,我在中國京劇院,彼此不熟,只知道她是位好演員。
我們兩人能合作,首先要感謝劇作家貢敏老師,是他力薦勝素,再加上那時我們同在中國京劇優秀青年演員研究生班學習,在這兩大契機下,促成合作。我們配合得十分默契,最重要原因是對藝術的理解以及對藝術追求方向很接近,觀眾看我們在台上表現的音色、調門、台風等等各方面很搭,我們彼此也覺得合作時能發揮順暢,找到表演上的共鳴。
王:兩位個性都很好,有沒有在塑造人物上發生過衝突?
于:我有時比較主觀,想法比較跳躍,勝素性格跟梅派藝術風格特別像,非常沉穩淡定,無論遇到什麼樣大問題,她都不慌不驚。
排練時候,我會直接說出「我覺得應該這樣,不應該那樣」,她可能不認同,但不會當下反駁我,會給我留面子,讓我先發表,排完後再告訴我,她是怎樣理解人物的情緒、性格、場景,我可能哪裡理解得不對,有時我的理解會跑偏而不自知。
再來,我有時在台上會比較衝動。所謂衝動是指我在後台聽見鑼鼓聲響就興奮,手腳會發熱出汗。我常在想,如果有一天聽到鑼鼓,我的手腳不出汗,那就是我的藝術生命要結束了。雖然我已經盡量控制自己保持穩定,但偶而受現場氣氛影響難免波動,她會平和提醒我「別卯上,別猛」,把我的熱氣火氣降下來。不管台下有多大領導,多少觀眾,多麼熱烈的回應,她總是心靜如水。這麼多年下來,我受她影響也慢慢學會調節情緒,特別是舞台上的感覺。
李:我舉個例子。2004年我們在北京演出大型史詩交響京劇《梅蘭芳》,他飾演梅蘭芳。我說:「師爺爺發展和創造了許多優美的手勢,生活中肯定會磨戲,扮演師爺爺生活面時,可以加一點手勢的表現力。」遭他抗拒,說:「我唱老生的,這手法指了這麼多年,要我蘭花指,實在是沒開發過。」
于:飾演梅蘭芳是我的突破。我10歲開始就直奔老頭,可以說是未老先衰,搖頭晃腦學老生手勢,生活中偶而還會流露傳統的痕跡,但勝素說:「梅爺爺的日常生活一定也會流露旦角痕跡。這是戲的要求,你就比劃兩下蘭花指,不必多。」這我當然知道,我看過梅先生舞台藝術生活紀錄片,受勝素影響也多所接觸葆玖先生,見他們生活中的確帶著梅派神韻,坐姿、站姿及手勢、言談舉止都跟其他藝術家不同。但我的手指頭扳不過來呀。
排練之前,導演為幫助我塑造人物,租四合院給我住,裡面所有的擺設及照片都是梅蘭芳先生資料,我安靜地在裡面住了一段時間,的確讓我在表現人物、刻畫人物內心活動時體悟到大師心境。在這個狀況下,勝素教我梅派基本動作,領會梅派藝術韻律,後來上了舞台,的確展現自信,我一張嘴觀眾就叫好。
時代發展變化很快,觀眾文化層次以及知識面都不斷提高,既然大家認可我們呈現舞台的方式,我們就好好合作。25年來我們相處時間非常長,沒有過任何爭執,這是一份很難得的緣分,我們就像家人一樣。她不會別的,我也不會別的,我們的生活只有戲,排練場、舞台,就這樣。我們每年巡演上百場,感覺很欣慰。
特別是我們一方面要繼承前輩藝術家留下的經典作品與藝德風範,同時也要在青年觀眾間推廣京劇藝術。京劇題材宣揚的都是傳統美德,我至今記得1993年跟魏海敏等多位藝術家同台演出《四郎探母》,看到台下好多觀眾掉淚,深深感受一齣好戲真能觸動觀眾內心情感。
王:勝素曾在您的《失空斬》前面唱《洛神》當開鑼 (梅派《洛神》,當開鑼唱),您也曾在勝素的《鳯還巢》助演洪功,今年《霸王別姬》您演韓信,韓信雖然在歷史上關鍵,但說真的未必要出動您演出,這樣的合作讓我們感受到不僅僅是戲的品質保證,更多的是不計較戲分的無私付出,令人感動。
于:舞台上就像前輩說:「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霸王別姬》的韓信戲不多,其他青年演員也可以演。但對我們來說,既然大家喜歡看我們兩人合作,我們就好好合作。每一齣合作的戲,無論誰為主、誰為輔,我們都非常認真嚴肅地從角色、劇情、人物去分析去安排,希望這個戲能夠讓觀眾感受到分量。韓信的戲分在那裡,再怎麼演也不可能漫過虞姬,但我就是當一個正戲來演。京劇講究「一顆菜」,每一個角色都不能塌腰,這樣觀眾看起來才好看,才飽滿。
王:《霸王別姬》上半場比較碎,可是您的韓信一出來,整個氣勢就鎮住了,分飾兩位大王的劉魁魁、胡濱也是青壯演員。
于:他們拜師楊赤,都是袁世海先生再傳弟子,我跟他們說:「當年你們師爺在台灣打下基礎,你們兩個霸王在舞台上要充分發揮。」包括危佳慶的項伯也演很好,他們對袁派藝術心存敬畏,令人欣慰。

薪火相傳,因材施教忌墨守成規
王:二位都是十幾歲開始學戲,有哪幾位老師對您們影響很大?
李:我是1979年考入河北省藝術學校,學習京劇表演。啓蒙老師齊蘭秋、劉秀榮、劉元彤、梅葆玖、姜鳳山等幾位老師幫我打下非常好的基礎。在校時每星期要看一場電影,我常看梅爺爺的《宇宙鋒》、《貴妃醉酒》,那時我很喜歡那種風格,就想學梅派。
于:好的京劇演員必須要有好的師承,每位演員成長過程中都離不開幾個重要階段的老師。我10歲考入瀋陽京劇院學員班學習京劇,武戲的啓蒙老師是黃雲鵬先生,文戲是楊元詠先生,兩位老師在唱念做打各方面,給我打下紮實基礎。老師們個個無私奉獻,天天跟我們朝夕相伴住在一起,管理我們的生活、排練,這6年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之後到了中國戲曲學院,再接受恩師,現在85高齡的葉蓬老師,也是葉盛蘭先生長子的指導,加上李世霖、王世續、何金海等前輩藝術家親傳,他們都是我藝術成長過程中很重要的老師。
我們教學採兩軌制,一軌學文戲、一軌學武戲,這邊學伍子胥,那邊學《林沖夜奔》;這邊學楊延輝,那邊學《八大錘》。我特別佩服這些老師,他們會根據你自身條件,因材施教。例如勝素,老師認為你適合青衣就不會讓你唱刀馬旦,但是你還是要學武旦,以梅為主,以武為輔,才能成就到今天。
隨著時代發展,現在除了清楚自身條件,還要了解順應當代審美需求,不能墨守成規死學,例如梅大師當年在表演服裝、音樂、舞蹈等方面進行改良,我們特別有幸,能在梅大師、袁世海、杜近芳、葉盛蘭這些藝術大師大力傳承創新下,從事自己喜愛的藝術。

王:這次《楊門女將》、《霸王別姬》、《打金磚》、《龍鳳呈祥》4齣戲是30年前來台演出的戲碼,回想30年前《楊門女將》演出時,我看著台上的楊秋玲老師一直哭,實在是我看過影片中的她是23歳演穆桂英的樣子,怎麼1993年來台演出已近60歲,頓時感覺30年時間被偷走,如今又過了30個年頭,當時楊老師年紀比勝素現在稍大一點。
李:我今年都57了。
于:我在幕後面看勝素的穆桂英出場,那個角度跟30年前楊老師出場一樣,《龍鳳呈祥》也是,30年前是杜近芳老師,30年後出現的是勝素。30年前、30年後都是盛況, 令人備感珍貴。
王:您說過會以「俯首甘為孺子牛」精神,為京劇不停息地耕耘播種,現在很多人選擇在手機上看影視作品,特別是這群青少年,請問如何吸引他們進劇場看戲?
于:傳統藝術本身是嚴肅的,雖然我們從事傳統藝術,但處在一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我們鼓勵演員,包括我自己,多接觸學習新事物。我們尊重傳統戲曲內涵,同時在舞美上做象徵性改變,讓觀眾有新意,例如《霸王別姬》裡的《十面埋伏》音樂,過去可能只有嗩吶,現在加了琵琶,感覺不一樣。我們這一代該向梅先生學習,移步不換形,小改大變樣,讓傳統戲有新活力。
我鼓勵年輕人接觸微視頻,一方面交流藝術,二方面作為日常訓練,例如劉壘會在晚上做直播吊嗓子,我看了給他發訊息,說這字該怎麼唱之類的, 也是鍛練。他們透過新媒體新平台積攢人氣,圈了很多粉,現在他們演出也有粉絲拉橫幅,比我們過去好多了。
李:這時代一定要透過各種現代平台推廣京劇,一些青年演員平常沒演出會做抖音,抖音全球用戶好幾億,目標群為90後、00後年輕人,影響很大,只要做得好,還是可利用來推廣傳統藝術,吸引年輕觀眾,事實證明效果很好。我們也唱京歌,本來不太懂戲的在聽了新元素的京劇後,喜歡了就走進劇場看戲。
于魁智X李勝素X王安祈 30年時空映照,25年京劇奇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