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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腹語・鬼托邦》宣傳照中的高俊耀。(Kris Kang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焦點專題 Focus 2024秋天藝術節專題(二)藝術家特輯╱高俊耀 創作脈絡

語言的身體性與創作中複數結構的養成──高俊耀

「叮噹.叮噹噹咚,噹咚叮噹叮.噹咚。叮噹叮噹噹咚.叮咚,叮噹叮噹咚.叮噹咚叮噹叮咚……」(註)

黑暗的牯嶺街小劇場裡,近乎空台,兩位演員重複如催眠般哼唱著神秘的音節,伴隨著儀式性的身體動作重複,揭開一樁馬來西亞搶屍案的故事。

這是2011年禾劇場製作、高俊耀與蔡承燊共同編劇的作品《死亡紀事》,也是我第一次接觸高俊耀的作品。多年過去,劇本之議題還能抓握,故事中細節記得少許,倒是那貫穿全劇的吟唱,和演員兩人分飾多角、快節奏的附身式表演,想忘也忘不掉。

這是高俊耀劇場編導演當中,「聲音寫作」策略和演員身體的複數結構一次趨近完熟的表現,也是其創作脈絡的核心。本篇文章將以作品觀察與訪談的視角,解析這些特徵在高俊耀的創作生活中,是如何從馬來西亞時期開始累積、又如何在往後的作品與修習中深化,逐漸形成一可見脈絡,並發展至如今更為精細複雜的創作方法。

於馬來西亞的劇場創作時期,深信生活中政治性無所不在的高俊耀就時常以時事入作,如1999年以安華與馬哈迪政治鬥爭為背景創作的《K》。他以從小對閱讀的喜愛所培養起來的文字敏銳度,導入劇場文本當中。不過不時在編導演3個角色之間游移的他很快意識到,劇場文本最終是透過身體與聲音的展現,於是在寫作過程必須已先蘊含一定的身體性。

高俊耀(蔡耀徵 攝)
創作刻畫遷徙與移動-鍾適芳廣告圖片
高俊耀的港片小宇宙廣告圖片

2004年來台後,高俊耀與家鄉馬來西亞的物理和心理距離,使得他在創作上有了全新的發現。在馬來西亞,語言的混雜是日常,除官方語言馬來語以外,在高俊耀的生活中,馬來語、華語、福建與潮州話、客家、粵語、坦米爾語等皆是常見元素,也是馬來語中「Bahasa Rojak」(混雜的語言)所形容的現象。

當時的台灣(或許台北更是)幾乎是純華語的環境,在遙遠的地方,馬來西亞華人的身分議題,和這個新處境所提示的文化衝擊,促使高俊耀在自我和創作的領域,開始探索語言的獨特性、身體性、政治性。

在2020年出版的《親密:高俊耀劇作選》中,札記裡曾引用法國作家、心理分析學家法農(Ibrahim Frantz Omar Fanon)的一句話:「說一種語言,是在承擔一個世界,一種文化。」(頁:117)於是劇場作品中的多聲道不僅是多元視角的呈現,也是不同世界在被創造的空間裡的一次交織。

高俊耀認為他第一次開始有意識地在作品創作中運用多聲道,是2008年與鄭尹真合作的《忿怒》。改編黃碧雲的小說集《七宗罪》,大量交雜華語和粵語,面對華語為主的觀眾,嘗試語言的陌生與熟悉之間,透過演員身體,可以如何達到不精準之精準。

《死亡紀事》也非平空冒出的創作。長年有著剪報紙習慣的高俊耀,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對搶屍案有很深的印象,他在唸研究所期間,曾以《他的兩場葬禮》為題,嘗試以7個演員的方式來寫這個故事。在牯嶺街小劇場改成雙人編制,多聲道與附身的複數結構又找到了新的、也是更深入身體所蘊涵之獨特文化性的應用形式。

高俊耀也曾在《親密:高俊耀劇作選》中寫道,自己其中一個創作的潛在主題為「化身」(頁139),一個社會事件當中眾多人物的複數視角,非以全知記錄,而是以化身由演員現身說法,他的創作生活中,關於「劇場是什麼」的提問似乎開始顯化。

從對語言的思索,過渡到「聲音有其身體」,也展現在高俊耀的工作方法裡。對他而言,一個題材的初稿必然經過排練來發展表演形式,並回頭影響劇本的書寫與修改,這般往復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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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腹語・鬼托邦》劇照(Kris Kang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窮劇場最新作《暗夜.腹語.鬼托邦》裡,高俊耀大量運用西洋古典畫、粵劇、西部片與港片的形象學,來衍伸文本。動作指導田孝慈在談到文本與動作之間的關係時,描述了她如何基於文本的意義,以身體符號串起形象的表現。這說明高俊耀的工作方法中,劇場的「聲」與「形」是乘載「字」與「夢/回憶」的座標,而在此空間當中,團隊的參與者皆帶著其本身獨特的身體符碼,注入創造。

關於排演上實際掌握的重點,「節奏」二字或許最為貼切。高俊耀説:「節奏對我來說是『意識的座標』,也是作品的核心。」節奏同時包含了語言的意義和身體性。即使是如夢的片段也根植於劇場的身體。

談起師承,高俊耀提到幾位來台以後對他影響至深的老師。

身體訓練方面,他剛來台灣就跟著陳偉誠老師學習。說起這段至今依然持續的學習經驗,其中最重要的是「認識自己的身體狀態」。

「搞不懂自己的手腳,我要怎麼跟演員工作?」這樣平淡又帶有幽默感的一句話,很俊耀的風格,背後卻大有深意。所謂「搞懂自己的手腳」,在語言的身體性/身體的語言之雙重結構下,是由內而外的感知,也是由外而內、對自我的客觀觀察。

江子翠劇場創辦人周逸昌老師,則在演員訓練和美學眼光的培養上,從技術面走到精神面的思考,帶出每套系統中的精神面貌,擴展了高俊耀的意識與眼界,也將身體與意識的工作融合在一起。而與王墨林早期的合作,則是逐步搭建表演背後的政治性和社會性的過程。

綜觀高俊耀初來台期間的學習經驗,也能看見形成其創作脈絡的蛛絲馬跡。當中包含內與外的修習,內為對身分認同和過往個人經驗的省思與整合、外為導入身體與身分之政治性。創作路線而言,以戲曲的身體空間作為參照,實踐在當代劇場中「形」與「義」的變體。

由此,我們簡短地在劇場實作和理論的領域,理解高俊耀的創作脈絡。在「藝術家小專題」的下一篇文章中,我們將把眼光轉向如何去理解這位創作者的作品與個人歷程,以及劇場對他而言是什麼樣的追求。

註:旋律原為馬來民謠,取其音節卻不唱出歌詞,為禾劇場2011年作品《死亡紀事》全劇聽覺主題。

本篇文章開放閱覽時間為 2025/01/15 ~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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