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懷民的新作《流浪者之歌》裡,緩慢,是整支舞的質地,但在一個多小時的長度裡,編舞者如何在持續的緩慢裡,除了塑造身體風景之外,更深入地萃取出緩慢所能積澱出的生命質地,而不使緩慢成爲一種沈重的閱讀方式,是編舞者的一大考驗。
雲門舞集《流浪者之歌》
11月4〜6日
國家劇院
11月11日起
台北社敎館及全省巡迴
雲門舞集一九九四年的秋季公演,第四代、第五代雲門舞者的出現,除了說明雲門舞集舞台生命的承續外,事實上,在三支風格全然不同的舞碼裡,他們也悄悄地遞換著雲門的身體質感。
羅曼菲質感優雅之作
以羅曼菲的〈羽化〉做爲整場的開演,這支舞自一九八六年首演,至今再看,依然閃爍動人,彷如一匹黑夜裡閃亮的黑絲絨,舞者則是其上滾動的珍珠。整支舞與菲利普.葛拉斯的音樂亦步亦趨,三張布幅的運用,時而高低有致,時而側嶺成峰,隨著音樂的流動,在晦暗的舞台上,出現豐富的變化。特別是第一段裡,珠玉落盤般的鋼琴音符化身在舞者輪轉的臂膀裡,悠揚而出的管樂器則在線性化張揚的肢體裡雕鑿影像,雖然下半段動作的發展與音樂的緊密性稍遜,但此舞仍不失爲質感優雅之作。
結合舞蹈與遊戲的〈傳球樂〉
〈傳球樂〉也是一支採極限音樂編舞的小品,創意的出發不禁令人聯想魔術方塊在八〇年代的風行。編舞者査爾斯.莫頓結合了舞蹈與遊戲,構築臂、肘、球與空間中錯綜變化的組合畫面。有趣的是,這支科學化精準編排的作品,卻是最能容許舞者失誤的作品,「有幸」在國家劇院第三場演出時,見到舞者在傳球時不小心「打結」或漏接,反而體驗到作品另一種趣味與溫暖,這可能也是編舞家在科技當道的世紀末裡,對人性空間的幽默反證。
緩慢持續的〈流浪者之歌〉
林懷民的新作《流浪者之歌》,表面上看來,似乎是林懷民舞風的新轉變,但整支舞越走越華麗的視覺及濃烈的感情激盪,骨子裡,其實還是非常強烈的林氏風格。緩慢,是整支舞的質地,但在一個多小時的長度裡,編舞者如何在持續的緩慢裡,除了塑造身體風景之外,更深入地萃取出緩慢所能積澱出的生命質地,而不使緩慢成爲一種沈重的閱讀方式,是編舞者的一大考驗。
舞的一開始,觀衆從徐徐而瀉的稻米、稻米下祈禱的修士、隨著燈光的導引看到持杖緩緩而出的舞者,在歌吟般的音樂中,盤踞蜿蜒的稻河,塑造了強烈的詩意影像,這幾乎是整支舞裡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只可惜在第一段的「聖河」之後,舞者形塑的身體意像沒有再持續累積。觀衆在緩慢的閱讀過程裡,努力找尋不動的修士與動的舞者間的互動關係,但兩者在意像與影像上的連繫性卻顯得斷續。
以稻米塑造詩意影像
林懷民一向擅用道具,用道具來隱喩,也用道具創造視覺。此次用稻米更是有備而來,從落在修士頭上噴濺的稻米、舞者不斷往上丟灑的稻米、以身體撲滑而出的稻米,到最後如瀑布般六度傾瀉而下的稻米,舞盡各種稻米的姿態,但過度耽溺在稻米的結果,反而讓舞蹈的主題「身體」失去了應有的任務,我們看到舞者大部分的動作都是爲了發揮稻米的淋漓盡致而做。而從〈火祭〉到第四次禱吿間由靜而動的轉折,五盆火在進出場間的大段時間裡,除了塑造矇眛原始的氣氛外,並沒有發揮太大的意義,使得結尾的光明華麗雖是觀衆等待甚久的,但來得卻稍覺突兀。
修士(王榮裕飾)及擺渡人(吳俊憲飾)的堅毅及專注是動人的,他們的忽離忽現,維繫了整支舞的創作意念。
謝幕時,再見到舞台上熟悉、不熟悉的舞者面孔,這些舞者身材佼好,技巧優秀,不再是《薪傳》那個時代裡的歪瓜劣棗,不銹鋼的質感遞換了早期舞者的粗礪,但是,身體個性的消失,是否也令人不無感到些許失落。
文字|盧健英 新聞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