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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同的空間與角色扮演間流轉的人們,彼此之間的關連與指涉是什麼?(白水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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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黎明前的擺盪與斷裂,種種

《早安夜車》的自我指渉(註1)與虛/實表演

穿過闃黑、隱現、透光、白亮的各個戲劇層次,從夢中的游泳到夢醒之際的現實面,藉著希望、恐懼、猶疑的各種情緒,交錯組合而成的每個情節段落,乍似無序地散置著,但不管是導演、演員或編劇,乃至角色的設定,都是依稀相仿地重述、描摹著類似的人生圖像──三十歲的而立夢魘或夢想。

穿過闃黑、隱現、透光、白亮的各個戲劇層次,從夢中的游泳到夢醒之際的現實面,藉著希望、恐懼、猶疑的各種情緒,交錯組合而成的每個情節段落,乍似無序地散置著,但不管是導演、演員或編劇,乃至角色的設定,都是依稀相仿地重述、描摹著類似的人生圖像──三十歲的而立夢魘或夢想。

黎明之前

清晨四點鐘,《早安夜車》所設定的發生時間;三十歲,劇中角色所面臨的人生轉折時期;游泳的夢與非夢所交疊的時空。四點鐘相對於黎明,三十歲相對於人生的顚峰,游泳相對於寫實的日常生活,這些數字或符號意味著什麼?在這兩個時間軸的落點之間,又存在著何種密切的指涉與關連?去貫穿整齣戲劇或戲內/外的時光之流?

四個演員,兩對劇中人物的男女,導演、編劇、演員、觀衆……,情侶、朋友、情敵、怨偶、共同看戲的陌路人、擦身而過的(人生)舞台演員……,在不同的空間與角色扮演間流轉的人們,彼此之間的關連與指涉又是什麼?重疊、交錯在戲劇發生的舞台空間與空間之內/外?

做爲一個舊地重遊、時空錯置的小劇場演員,一個曾熟悉編劇和即興肢體訓練方法的創作者,或是一個被理論重構、洗腦的評論者,一個在視覺與文字媒介中遊移的觀衆……,哪一個才是眞正在觀看或在書寫(被書寫)的我?眞正的我與被建構、虛設的我之間,不斷地晃動、支離著,難以分辨出某一個我的眞實性?但在試圖追問這眞實性的背後,又存在著什麼意義呢?問題或問號不斷地在劇情鋪展與書寫陳列中,無可抑制地冒了出來。

這些看似斷裂、獨自或擺盪的我/他我之間,可能交集出的點或線或圖樣是什麼?如果有所謂的「什麼」是成立或浮現輪廓的話,那麼其背後所指涉的隱含意義,才可能是被讀出或辨識的章句(也就是問號後頭所暗藏的解答)吧?一如演出與觀看、書寫與表演、表演與私密、私密與書寫之間,這乍似錯綜、蕪亂,卻又有脈絡可循的關係或線條般,幽微地兀自呈現著。至於追索這條思路的潛在意義,彷彿也就在流經的歷程中被(彷彿)完成了。

主題的部分:夢、溝通與游泳的交界

最明顯或最可辨識的起頭,是清晨四點,在重複與斷裂之間突兀湧現的游泳之夢,打破開場以肢體、聲音與光線交疊形成的寤寐虛境,開始進入寫實片段的對白,第一個可充分感知的時間落點,清晨四點。

清晨四點,黎明前的時刻,代表的是一種混沌未明的曖昧情狀,「清楚地」指涉出劇中四個角色、兩對男女的情感組成模式:類似黎明前夕,處在焦慮/期待的模糊地帶相互拉扯、猜疑著的感情狀態。猶如實驗對照組的兩對情侶:小黑(李建常飾)與潘潘(黃馨萱飾)、拿鐵(王仁千飾)與關關(周曼農飾〉,交織出兩種不同的情感互動方式,前者在壓抑、沈默中橫陳著溝通的障礙,後者則在失焦、各自表述中錯置著溝通的藩籬,但持續進行中的,是同樣焦慮、隔閡內在的外顯線條──斷裂、阻隔的溝通線條。

那麼游泳又意味著什麼?在清晨的游泳池與室內之間,在清醒與夢遊之間、在現實境遇與夢想情境之間、在寫實架構與象徵虛構之間、在穿著泳衣工作的演員與角色之間(註2)……,互相拉扯、對話、撞擊、揉合或交錯的「浮游」狀態。換句話說,也就是在進行中的漂動、不確定狀態。似是而非是,非不是而似是,和兩組在摸索中、確認中、挫鬱中、嘗試中、重複中、消解中的男女情感對應模式,可相互類比;而和另一個時間落點──三十歲的設定,更可以互通款曲、遙相呼應。

三十歲,三十而立,立與不立的抉擇、對比和確認,成爲流竄在戲內/外空間、演員/角色、劇本(演出)/生活等多層時空的共通暗喻,似乎也是貫穿了戲內外複雜人際網絡的一個主要動作(action),或說是統籌、集聚各層次之象徵符號的總題綱。戲內的角色、催生戲的演員與導演和編劇、戲外「眞實」的觀衆與人生,這不同層疊的時空框架中的多元「角色」,卻不約而同地交集在「三十歲」的時間落點上。戲內的四個角色,徘徊在社會價値體系的認同/抗拒兩邊;舞台上的演員,徘徊在寫實情感/抽離肢體的不同表演方式兩邊;縫合文本(劇本)和即興創作的導演,徘徊在對熟練的抽象肢體操作/陌生的寫實表現的導演手法兩邊;拋出原發構想的編劇,徘徊在抒情的文字(語言)書寫/生活化的身體(情感)互動兩邊。立與不立的選擇,彷彿已不是說或不說的表述而已,投射出的意義在渙散和泅泳之間掙扎著,難以確認。

劇本與演出的部分:虛/實交錯、交疊與揉接的呈現

唯一可以確立的,是情感的力度和實度:對虛/實交錯的人生和舞台的某種認眞,坐在暗黑的觀衆席裡,可以隱約感知到演員的專注,專注在出入於抽象肢體和現實生活之間的拿捏、揣摩和掌控;也不難體會到導演努力掙脫過往的安全模式、摸索另一種做戲方式的用心;還可以意識到集體編劇對自我和人生意義的勇敢面對、剖陳。穿過闃黑、隱現、透光、白亮的各個戲劇層次,從夢中的游泳到夢醒之際的現實面,藉著希望、恐懼、猶疑的各種情緒,交錯組合而成的每個情節段落,乍似無序地散置著,但不管是導演、演員或編劇,乃至角色的設定,都是依稀相仿地重述、描摹著類似的人生圖像──三十歲的而立夢魘或夢想。

如果說三十歲的游泳之夢,是整個演出的主要象徵,是落在虛構象限內的座標之一,那麼穿越演出的劇情內框,游泳的意象,遙涉演員和編劇的「角色」重疊部分,在演出的當下所激盪出的虛/實意義,就更耐人尋味和錯綜複雜了。因爲台上的演員,在演出的當刻,所必須同時面對的「角色」,是多重且堆疊在一起的:現實生活經驗的自我投射(過往的自己)、經過即興與排演揉接成的角色(虛構的自己)、編劇腳本中設定的原發角色(虛構的人物)、穿梭在貧窮劇場肢體訓練和寫實演出之間的演員(演出中的自己)、在舞台上兩組人物交錯的虛擬時空中的演員(穿梭在虛實之間的角色〉(註3)……,這層層疊置的角色/演員位置,不但是對演員的嚴苛挑戰,也增加了觀衆理解的難度,而其間各層次「角色」疊置所可能造成的拉扯、矛盾、對立和落差,便讓原本已虛(劇本、角色)/實(現實生活、演員)錯雜的各部分,更是難分難捨、難以釐清了(註4)。不過大體而言,演員的出色表現和努力,是有目共睹的,畢竟要面對戲內複雜的時空轉接與情緒對應、以及戲外小劇場環境的低迷氣壓……等虛實交涉的各種情境,能有這樣的演出成績,已經是令人刮目了。

至於桌子的移動、換位對兩組人物情感運作的象徵意義,以及跳電的設計對人生重複情境的指涉,乃至坐公車或運動的集體意象和孤立、內在、私密個人的相互對照,或是夢境中的游泳、太空人、老人錄音機、失聲和失語相對於現實生活(非夢部分)的吃東西、打電腦、處理公事所產生的虛/實符號對應效果,就暫且將其置入本文的虛境之中,請讀者繼績延伸想像力、自行發揮與詮釋了。

泛出象徵之外的部分:各個「我」的重組與確認

最後,如果還有一些未曾說出的部分,或者充滿了作者論的強烈意識的部分,便是在那貫穿前後、戲內戲外的「三十歲」人生分水嶺上的抽象演繹與詮釋了。

對於一個不知如何定位或定義這齣戲對小劇場運動(如果在二十世紀末的台灣劇場界,還存在著這個運動的餘緒的話)的現時時空意義的我來說,毋寧將它置放在更爲抽象的空間內來加以解讀,還更爲合宜或安全,這便是你所見到的這篇令人倍感錯愕或錯亂的評論/創作所產生的原因。

如果這個解釋是成立的話,那麼這戲裡的所有角色對我而言,更像是一個人分裂或斷裂自我的重組與排列一般,即便混亂或焦慮,甚至交塌著不成形的斷片,但卻是誠實而勇敢地,想從這個矛盾、難以確認的焦慮狀態中破繭而出,繼績年少時的青春夢想或理想抱負。我希望能如是來定義《早安夜車》觀戲經驗:讓夢想持績在現實考驗中發光、燃燒著……。

註:

1.自我指涉(self-reflective)係指在文本中呈現出自我反射或自我解構的特質,「後設小說」或「戲中戲」等結構方式,容易產生自我指涉的作用與效果。例如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的戲中戲,暗示出哈姆雷特的復仇情結,或英國小說家傅敖斯(John Fowles)的後設小說《法國中尉的女人》,指涉出作者/敘事者虛實交錯的書寫位置。

2.在時間的落點與穿梭在虛/實劇情(文本)之間的設定,為何在寫實的段落,依然由演員穿著泳衣演出,似乎有些牽強,並且容易產生虛實分際的混淆。不過,這也可能是導演故意設下的混淆陷阱,例如上半身穿著襯衫、下半身依舊是泳裝的打扮,便可呼應「清晨四點」夢/醒交隔的設計。

3.如第八場、第十場兩對情侶同時在舞台上,透過交錯、重組的對話而營造出不同的虛/實時空感。

4.不過導演對於虛構部分與寫實部分的節奏控制和區隔,有些難掩的技術瑕疵,是造成劇情斷裂、虛實轉接或跳接不順暢……等演出問題難辭其咎的主因。

 

文字|劉婉俐  輔仁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博士班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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