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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艷玲(國家兩廳院 提供)
藝號人物 People 縱橫京、梆、崑的戲曲大師

裴艷玲 上了台,就要讓人無話可說

從小在戲班長大,五歲上台救場,九歲開始挑梁主演,戲曲大師裴艷玲說:「舞台是我唯一的依靠,別的地方都容不下自己。」從京劇、梆子到崑曲,從武生到老生,裴艷玲打造了舞台上「角」的傳奇;而在浮誇華麗的戲曲革新風潮中,她沉澱整理了自己的一甲子藝術生涯,透過素樸的說演形式,在《尋源問道》中,展演戲曲藝術的本質,裴艷玲說:「裴艷玲要做,就做廿四K金!《尋源問道》的藝術含金量,絕不少於一台完整的大戲。」

從小在戲班長大,五歲上台救場,九歲開始挑梁主演,戲曲大師裴艷玲說:「舞台是我唯一的依靠,別的地方都容不下自己。」從京劇、梆子到崑曲,從武生到老生,裴艷玲打造了舞台上「角」的傳奇;而在浮誇華麗的戲曲革新風潮中,她沉澱整理了自己的一甲子藝術生涯,透過素樸的說演形式,在《尋源問道》中,展演戲曲藝術的本質,裴艷玲說:「裴艷玲要做,就做廿四K金!《尋源問道》的藝術含金量,絕不少於一台完整的大戲。」

2015TIFA戲曲大師裴艷玲《尋源問道》

3/13~14  19:30

3/15  14:30

台北 國家演奏廳

INFO  02-33939888

二○一一年十一月,戲曲表演藝術家裴艷玲和劇場導演林兆華合作的《尋源問道》在北京首都劇場首演。

兩位中國「大腕」級藝術家首度攜手,端出來的應是一道「大菜」。但幕一開,沒有眩人耳目的百人大樂隊、豪華大布景,裴艷玲一個人,素著一張臉,身穿粗布水衣,檢場加上文武場,台上廿人不到,有點蕭索。

「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裴艷玲一開口,氣場變了,她化身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氣勢直擋千軍萬馬。劇評寫道,裴艷玲的唱腔「像一把刀,扎進了戲劇,扎出了鮮血…」,評論者不知該用什麼優美的詞彙形容這場「絕美」的演出。

三年多來,裴艷玲以一個肉嗓子,一身腿腳功夫,走南闖北尋源問道,從中國各大城演到香港,三月中旬即將來台參加國家兩廳院「2015TIFA台灣國際藝術節」。

每演到一地,總有人問她:尋什麼源?問什麼道?裴艷玲說,舞台上活動了大半輩子,還在思考什麼才是表演藝術的本質:「戲曲的學問太深了,過去,我走過什麼樣的路?未來,如何走下去?我在——問自己。」

尋源問道,是裴艷玲對一甲子藝術生涯的沉澱與整理。

戲曲天才苦熬練功  九歲就挑梁主演

「我是草台班子出身的,沒上過一天學堂,連自己的名字都寫得不周正。」從小,裴艷玲跟著京劇演員的父親生活,在戲棚子裡打滾長大,像個吉普賽人,戲演到那裡,家就在那裡。

五歲時,戲班演出《金水橋》,飾演秦英的演員生病,沒正式學過戲的裴艷玲自告奮勇救場演出,個頭都還沒桌子高,卻唱得有板有眼,大人們都說:這孩子是塊料。裴艷玲的父親知道學戲的苦,不願讓女兒步上後塵,看到女兒偷練功還揍她,但終究抝不過裴艷玲想學戲的決心,請來好友李崇帥,裴艷玲正式拜入門下學習京劇老生和武生。

「七歲前我把戲當玩耍,拜師後,苦呀!苦得死了心都有。」裴艷玲口中的崇帥大爺,總有各種整人的「刑法」,冬天兩、三點就得起床,全身裹得像熊貓,披星戴月遛彎喊嗓子,吃過早飯開始扳腿、踢腿練早功;夏天則在毫無樹蔭的地方冒著大汗擰旋子,練到全身濕透。

裴艷玲形容,每天都像赴刑場,一想到要練功就哭:「不如死了算了!」但熬過了,達到師父的要求,心裡又有說不出的成就感,就這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把自己練成了渾身肌肉的鐵人。

「崇帥大爺是戲包袱,他教一句,我學一句,兩年多時間,教了大把大把的戲,算算有四、五十齣吧。」如此紮實的訓練,裴艷玲九歲不到就當上主角,先後在河北靈壽、山東樂陵挑梁主演,「五○年代,農村沒什麼娛樂,就是看戲,早上八點半開戲,一天四場,一場四小時,戶外搭的戲台,觀眾多時可湧入上萬人,前面觀眾坐著,後面站著。」談起當年盛況,裴艷玲總愛開玩笑:「我的工資八百元,比毛澤東還多。」

被迫由京轉梆  文革時仍偷練功

裴艷玲原以為能在京劇圈闖出一番名堂,一九五○年代末,河北省政府為了扶植地方劇種,將表現突出的京劇尖子調進了河北梆子青年躍進劇團,裴艷玲愛的是京劇,但無力抗拒,轉了劇種。梆子的調門高,唱京劇老生的裴艷玲搆不著,但她說,已在梆子「掛了號」,只能自己當自己的師父,苦練。

從一九六○年演《寶蓮燈》沉香擰出六十多個旋子開始,裴艷玲以真功夫在梆子界成功塑造比男人還男人的女武生形象,也和北崑代表人物、有「活林沖」美譽的侯永奎學習崑曲〈夜奔〉,將京劇唱腔融入梆子戲,八○年代陸續排出《哪吒》、《鍾馗》、《武松》等戲。

裴艷玲風光的舞台生涯,文革期間成了一片空白。曾經叱吒風雲的名角,只能挑水、搬布景,頓時成了廢人,「我好像一夜間長大了,對於練功有了自覺,不再需要旁人提醒。」裴艷玲拜託曾是戲迷的學校看門老大爺,把校門反鎖,躲在裡頭偷練功,中午再放她出來。

對裴艷玲寄予厚望的父親總提醒:「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要隨時把戲拿出來背背,說不準哪天還會再唱。」裴艷玲說,挑梁後,父親花了許多錢為她做了行頭,不遺餘力栽培,記得文革時結了婚,生了孩子,父親看到她身材走樣,唉聲嘆氣:「完了!完了!前功盡棄。」大女兒出生不過幾個月,裴艷玲就將孩子送回老家,開始偷練功,練回生產前的體態。「不努力練功,總覺得對不起父親。當賢妻良母不是不好,但我就是不想做普通人。舞台是我唯一的依靠,別的地方都容不下自己。」

別人玩大  我偏要玩小

這一路走來,裴艷玲明白:傳統戲曲全是「角」(演員)在支撐,不是靠包裝。如今,戲曲界流行搞大製作,布景、樂隊,什麼都要大,但裴艷玲堅持,傳統戲曲絕不是「大」的道理。「我們太崇洋媚外,妄自菲薄了,傳統戲文武場『七緊八鬆』,一定有它的道理。一個肉嗓子怎麼拚得過百人大樂隊呢?」

「有人說我是保守派,也有人說我是革新派。也對,也不對。我在這兩條路上已走了幾十年,八○年代做《哪吒》、《鍾馗》,算是走在創新前端的。」裴艷玲強調,傳統,不代表原封不動;革新,也不能什麼都不像,「四大名旦都是革新家,有自己的藝術觀點,否則成不了大家。」

看到那些似是而非的革新,裴艷玲著急了:「這是進步?還是倒退?我也問不清楚。」與其迷茫,她決定自己「運作」一把,上台,說清楚講明白。多年前,林兆華就有意找裴艷玲合作,「當時我倆的想法還不在一個軌道上。」裴艷玲婉拒了,林兆華沒放棄,又登門談合作,開出支票:尊重裴艷玲的想法,不干涉。就這樣,「別人玩大,我偏要玩小」的《尋源問道》落實了。

「首演前,外界都猜不著我要怎麼玩,裝台時,我看台太大了,不行,重來。台上就是我,素著一張臉,穿著水衣子,文武場加上檢場不超過廿人,是原聲帶的呈現。」裴艷玲說,《尋源問道》的演出規模只是別人的零頭,連串場主持人都不假他人,自己來,「一場乾,是很累人的。」

四個角色  總結大半生學習武生心得

《尋源問道》以崑曲「新水令」曲牌,選了裴艷玲擅長的武生劇目〈夜奔〉林沖、〈探莊)石秀、〈乾元山〉哪吒、(蜈蚣嶺)武松四個角色,總結她大半輩子學習武生的心得。

裴艷玲指出,武生是生中之首,最難把握,也最吃功,這四個人物是武生的必修課,把握住了,才配稱為武生,演其他角色也能風雨無阻,信手拈來。「林沖、石秀、哪吒、武松雖然都是武生,卻是天差地別。林沖做過八十萬禁軍教頭,身分高,規規矩矩,是被迫上了梁山;石秀是俊中見武的拚命三郎;哪吒是個孩童,頑皮靈巧,神情姿態自然要與成年人不同;武松放在最後演,因為他的線條粗,是個殺人不眨眼,路見不平的草莽英雄。」

有人說,哪吒是「娃娃生」。裴艷玲提醒:這種說法是不對的。「娃娃生通常是戲裡的配角,把哪吒演成娃娃生,不就演小了嗎?」

林沖〈夜奔〉是裴艷玲最得意,也最有感觸的一個折子。六○年代她被調入梆子劇團,毛澤東看了《寶蓮燈》、《八大錘》大為欣賞,建議裴艷玲要向名家侯永奎學習北崑的〈夜奔〉。「我的〈夜奔〉是先向郭景春老師學,是李蘭亭的路子,後來又向侯永奎學,兩派合而為一。」

裴艷玲說,年輕時演林沖像閃電,很衝;隨著年齡增長,腿腳功夫或許沒以前厲害,但多了氣度。每回唱到「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裴艷玲感觸特別深,舞台上的落難英雄,讓她想起文革時的自己,英雄無練武之地,「我演林沖,也演自己」。

「我的〈夜奔〉是侯派?李派?都不是,是我裴艷玲自己的東西。」裴艷玲強調,演員要步入成熟期,一定要從中規中矩的繼承走出來,不能死守著宗派。「《尋源問道》唱的老生戲《洪洋洞》,很多人只唱派別,卻忘了回到表演,找出人物該有的情調:楊六郎大限已到,怎麼還能瞪著眼中氣十足地唱?」裴艷玲認為,唱戲只唱派別,太小兒科了。她在京劇、梆子、崑曲下了幾十年功夫,鑽難關,才慢慢搞懂各劇種的不同,將流派不落痕跡變成自己的東西。

不演則已  上了台就要讓人無話可說

一九九七年離開功成名就的梆子界,重回京劇懷抱,有人勸裴艷玲:這把年紀了,輸得起嗎?但裴艷玲不願局限在小水池裡,想往大海游:「我在藝術上就是貪,不滿足只當個諸侯,我要當王。」年過半百,重拾最愛,裴艷玲不戀棧過去為她贏得掌聲的「英雄」(武生)角色,開始鑽研余派老生唱腔,這幾年推出的新編戲《響九霄》、《趙佗》,也是琢磨兩三年才發表。

裴艷玲說,年紀愈大,愈尊重傳統,也愈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上了台就得斤斤計較:「裴艷玲要做,就做廿四K金!《尋源問道》的藝術含金量,絕不少於一台完整的大戲。」她的人生信條:「舞台不可欺,觀眾不可欺。」要做一個有良心的藝術家,不拐彎抹角,不作秀,不演則已,上了台就要讓人無話可說。

對於傳統戲曲的未來,裴艷玲樂觀認為,事在人為。「有人說:傳統戲曲要亡了,那是給自己找藉口,只要是好的藝術,就不會短命。不願堅守,一味追求時髦的東西,只會死得更早。」

六十八歲的裴艷玲,這幾年,血糖高、血壓高,對於年紀開始有了「畏懼感」,但還是每天練功,她說:「不練怎麼上台?」退休兩字,從未進過裴艷玲的腦海。「我在戲裡享受這番人生,這輩子沒白活,能在舞台上安度晚年,也是老來福,更要抓緊時間。」就像《響九霄》裡的唱詞:「戲是我的天,戲是我的魂,戲是我的夢,戲是我的根…」裴艷玲說:「對戲曲的愛,是要帶到棺材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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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檔案

◎1947年生於河北。本名裴信,從藝後取名裴艷玲。跨足京劇、梆子、崑曲,是文武崑亂不擋的全方位藝術家。

◎父親裴元為京劇武生,從小在草台班子玩耍長大,5歲救場演出《金水橋》秦英一角,嶄露天分;7歲拜李崇帥為師,學習京劇老生及武生;9歲在山東樂陵縣京劇團挑梁,每月工資高達800元人民幣。

◎1959年,河北省政府為了扶植地方劇種,將裴艷玲調往河北梆子青年躍進劇團,卅多年間,以女武生形象走紅,帶起河北梆子盛況;1997年,河北省京劇院裴艷玲劇團成立,重返京劇圈,2004年出任河北省京劇院院長至今,潛心鑽研余派老生唱腔,近年並發表《響九霄》、《趙佗》等新編戲。

◎代表作:河北梆子《寶蓮燈》、《南北和》、《哪吒》、《鍾馗》、《武松》、崑曲夜奔等,被譽為「活林沖」、「活鍾馗」、「活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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