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地方」為單位的策展、藝術節╱季、音樂祭等,在近年蔚為風潮,像是今年下半年單就花東地區就有「臺東藝穗節」、「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臺東光祭」、「Taiwan PASIWALI Festival 原住民族國際音樂節」、「Palafang花蓮跳浪藝術節」、「花蓮城市空間藝術節」等,橫跨不同藝術領域與族群,主辦單位也包含公、私單位。但,這些藝術節各自的定位為何?訴求的主題與觀眾是什麼?真的與這個「地方」有絕對的關係?反過來說,這些地方藝術節又非得、或只能與這個地方有連結嗎?
於是,本期雜誌邀請花蓮縣牛犁社區交流協會的楊富民擔任客座總編輯,並作為對談人,與甫完成2022年花蓮城市空間藝術節規劃的林昆穎,從一個「從未離開花蓮的花蓮人」與另一個「離開花蓮許久的花蓮人」的對話,重新開啟我們對「地方」、「策展」與「藝術節」的想像。
時間:2022/12/08 10:30-12:00
地點:大稻埕
主持 黎家齊
記錄整理 吳岳霖
Q:從富民的觀點來看,怎麼看待這些地方藝術節的策展?
楊:前陣子在一個叫做「地方創生的人們」的粉絲團裡,出現了一篇高中生被老師帶去北投參加某個藝術節後所寫下的心得。他寫說:「如果北投要辦藝術節,我覺得干我屁事。『社區藝術』不過是一群文藝青年想刷存在,或未來要要找工作時,不要讓他的履歷表看起來很空所幹的事,若是沒有這些限制,還有多少人會跟一群偽善的政治人物搞這些沒用的東西,不僅浪費時間,還製造垃圾,相信我現代物品不會比原始人的骨灰還差,真的不行就是捐錢比較實在,讓那些死媽死爸死全家的孤兒有個家還比較實在,別在那浪費資源了。另外,真的不是我在臭,畢竟要我寫一個對我而言,完全沒興趣,而且沒意義的活動,論誰都不會有任何心得,所以我只好實話實說。」
我會覺得,每次在花蓮豐田談「藝術」,好像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就是我到底要談什麼?就像我以前大學時候唸文學,這樣就會遇到很多不同階段的質疑——文學可能可以為我帶來什麼,但很現實的的是,文學能為這個社區帶來什麼?我又用什麼來服務社區的人?
於是,當文學、或是藝術並不是在它們最理想、最符合想像的空間發生時,要做的事情是什麼?就我作為社區工作者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地方藝術節既然選擇要到某些地方策展,那麼「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是重要的,就像很多工作室只是把工作室搬到農村,但是做的事情其實一樣,我就覺得好像沒必要。或者說,每次看到花蓮的山東野表演坊在社區做劇場、在部落裡辦活動,而這些表演活動可以看到社區的故事,那個東西就有點主客位置的轉換。我認為,山東野表演坊這種劇場創作就不只是為了創作者而做,而是為了地方而做。
我發現山東野表演坊在地方做戲的時候,是給地方的居民帶來的新的希望。甚至也因此讓地方的居民成長起來,然後開始有帶導覽,想說怎麼樣去做更多事。所以,我們在做地方創生計畫的時候,就是想用跟我們不同的方式去推動,讓藝術不只是藝術,能夠成為社區營造另外一種更好的做法。

Q:但我們會不會期待台灣有一天能夠像日本做這些節慶,可以帶來某種觀光財?或是,我們怎麼看待藝術節的未來發展趨勢?
楊:我覺得日本有一個系譜,就像我們看到日本很名的「地車祭」,它自己本身算是種文化信仰。講實在,我蠻看不慣很多人為了很潮、很酷,在農村辦藝術節,那它的意義是什麼?像是突然間有個聯合豐年祭,或者說,現在大家要求地方藝術祭有觀光發展的價值,並沒有不行,可是那個狀態到底是什麼?我們在農村辦,或是在非我們想像的藝術區的那些地方辦藝術季的時候,走出劇場、來到地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像陶維均現在在豐田辦「豐田文藝季」,其實每次來人都很少,但是你就看到一堆喝酒的大叔在旁邊晃來晃去,很開心,我覺得那樣就好,其實也就夠了!因為農村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封閉的狀態,也要有新的一些人、新的一些活動,能夠刺激這個村子,產生期待。
應該這麼說,當脫離某種藝術人的場域和疆界的時候,我們是否還要用既有的藝術評論來看它?我都會很堅持站在「地方」的觀點,不管是藝術節、文化祭等。

林:最近我覺得不錯的就是「曾文溪的一千個名字:2022Mattauw大地藝術季」,策展人龔卓軍老師很清楚「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形式,把它的內在策略的精神建立過來,而用台灣的方式,這對地方觀看是非常好的發展。
以「瀨戶內海國際藝術祭」來說,它有地方型的,很小,就是在某個島上的某一個村,自我的田調行為與地方創作,當這些行為開始蔓延,就會需要政府的支持。把它比照到花蓮也是一樣,這些東西一開始是愈多愈好,就像剛剛提到陶維均做的,或者是花蓮城市空間藝術節,慢慢地就可以出現城市等級的節慶了,因為城市進化了,有得交流了。所以,瀨戶內海最開始,其實就是以一種島跟島之間的觀看,去完成人文城市的概念,有了足夠的內蘊之後,開始促進觀光,最早期在邀請大家前往的過程,非常耗力的;逐步成為國際的博覽會層級,財團的支持就是重點了,長期挹注逐步開發島群,也跨縣市舉辦,所以整個島鏈的12個島就連起來。最後是所有的藝術家有60%以上是國際藝術家,同時有國際論壇,也有向世界募集的國際義工系統。到這個境界,就知道它已經不只是城市層級,而是博覽會等級,這個發展走了5個3年。
另一個例子,是豪華朗機工團隊2023年將參與「奧能登國際藝術祭」,位於日本跟韓國、俄國中間的離海,那邊的人口外移很嚴重。我剛剛講這些層級也在這裡發生。首先,這裡的村都有自己的祭典,一年間各村陸續辦祭典,由地方儀式帶動了這些在地的公益、在地的文化,連線在一起,這個傳統相當有力量。也因為人口外移嚴重,所以珠洲市必須思考一個活化策略,讓城市活起來。力邀北川富朗老師為他們策劃一個3年期的國際藝術祭。藝術家從在地變成國際,留下來的藝術作品分成臨時性與永久性,融入當地文化資產中。
這就是隨著演進而發展出來的事情,如果連最小的、最在地的紀念節慶都沒有持續的話,要辦城市等級節慶自然也就不可能。近年台灣的地方政府,都喜歡以城市節慶來彰顯城市,更跨等級舉辦博覽會,但更應該做的是點狀的扶植那些地方紀念儀式,讓它們持續地紀念,讓能量被自己看見,再往前升級。
就是珍珠項鍊的概念,花更長的時間,逐年把地方細細琢磨成珍珠,千萬別迫不及待地要把它們串成項鍊。等到能量夠了,每顆珍珠都美了,它們的光澤自然就連起來了,閃閃發著城市的光呢。
林昆穎X楊富民 「地方藝術節」潮流來襲,歸返地方與駐紮家鄉的兩種觀看(上)

林昆穎
豪華朗機工共同創辦人,華麗邏輯有限公司創意總監。近年擔任台北世大運開幕導演群、台北「白晝之夜」藝術總監(2021、2022)、台灣文博會總策展人(2021、2022)、花蓮城市空間藝術節藝術總監(2021、2022)。
楊富民
東華華文文學系畢業,現為社區工作者。任職於社團法人花蓮縣牛犁社區交流協會,專職社區營造與輔導、地方發展、青年培力及地方文化與藝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