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秋天藝術節 米洛.勞《安蒂岡妮在亞馬遜》
2024/10/18~19 19:30
2024/10/20 14:30
台北 國家戲劇院
15年來,瑞士導演米洛.勞(Milo Rau)透過交融再現與紀實的手法,讓演出不再只是描繪現世的舞台意象,而成為介入真實的政治手段。這種化譬喻為行動的創作突破藝術的既定框架,讓人重新省思歷史脈絡、社會議題、文化認同、個人觀感之間的糾結。從根特劇院到維也納藝術節,米洛.勞企圖喚醒多元族群的沉默之聲,引爆挑戰主流價值的爭議話題,拓展具有全球視野的討論空間。《安蒂岡妮在亞馬遜》(Antigone in Amazone)結合希臘悲劇與巴西抗爭者的運動,是實踐「感性政治劇場」的最好範例。
發聾振聵的多元之聲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的起源來自米洛.勞與「巴西無地農民運動」(Movimento dos Trabalhadores Sem Terra,下簡稱MST)的相遇。這個組織成立於1984年,反抗推行土地私有化的政客與財團,並透過教育、文化、媒體積極推動平權運動,消弭種族、階級、性別歧視。MST也承繼巴西「民眾劇場」創始者波瓦(Augusto Boal)的衣缽,透過融合敘事和歌隊的mística表演形式,帶領不同世代的社群重溫被壓迫者的集體回憶。MST是拉丁美洲規模最大的左派團體,擁有150萬非正式成員,融合了不同族群。(註1)對米洛.勞而言,匯集百家爭鳴的聲音、反映共存共榮的價值正是突破壟斷資本主義的關鍵。
2020年,米洛.勞率領根特劇團(NTGent)團隊前往巴西北部舉辦工作坊,引領不同年齡、階級的上百位民眾以拍攝和歌隊的方式,重新撰寫《安蒂岡妮》。選擇這齣經典,是因為他認為這個角色經過深思熟慮,勇敢向體制說不,並積極在極致對立的氛圍中尋找共存之道。然而,歐洲已經失去詮釋的正當性,但巴西受壓迫的弱勢族群仍顯現她堅韌不拔的力量。他們抵抗主流社會價值的人生觀充分突顯劇中的人性價值。因此,米洛.勞企圖融合希臘悲劇和他們的故事,推展一種交雜的舞台敘事,建構歐洲與南美、影像與現場、經典和當代的對話。
對米洛.勞來說,這種改編並非一種奠基於比喻的互文關係,而是一種占領。所有參與者必須運用自身經驗占據經典,在原有的劇本架構中導入每個人獨特的想法和體驗,推展適用於當代的實務哲思。對導演來說,經典並非不可憾動的文化遺產,他鼓勵改寫劇本,以重新解讀的方式開創原作嶄新的一面,讓劇場成為一個不同時代、相異族群、個別環境之間相互流通的空間,這種包容的集體性就是一種政治力的展現。
1996年,近萬名MST示威者前往首都抗議,爭取農地合法使用權,由於他們占領公路、阻礙交通,安全部長下令軍警驅離,造成19名民眾罹難、近70人受重傷。對導演來說,這樁慘案成為連結《安蒂岡妮》和MST的關鍵,同室操戈的內戰怎麼挑起人道和律法的衝突,人權運動該如何透過辭嚴義正的陳述撼動威權體系,映照出多元共融的價值?
唯有行動才能遏制危機
原民社運人士凱.薩拉(Kay Sara)是本劇的核心人物。透過她的參與,觀眾更能感受安蒂岡妮無懼無畏的決定,以及國家權利如何為了利益迫害少數族群、生態環境。這位行動實踐者就像「瑞典環保少女」格雷塔(Greta Thunberg),投身集體運動,呼籲人們正視並解決迫在眉睫的災難,但她倆不同的是薩拉拒絕媒體化的形象,堅持在地耕耘的長期抗爭。經過長考,她決定不上台演出,只以影像呈現劇中幾場重要場景。導演選擇由酷兒演員Federico Araujo在舞台上代替她,引述安蒂岡妮的台詞,彷彿暗喻這兩位女性英雄只是缺席的精神領袖,唯有在場見證者付諸實行,現實才能有所改變。
米洛.勞希望演出的力量延續到劇場外。首演之後,他帶領MST成員在歐洲推動「反漂綠運動」(Anti-Greenwashing movement),抵制大型跨國公司利用環保行銷,濫伐亞馬遜雨林土地。他試圖建立一種「微型生態經濟」,鼓勵觀眾支持永續的生產系統。他強調:「解構體系遠遠不能遏止失控的現狀,我們需要創建一個替代方案,一個全新的生產及消費經濟體。」(註2)
註:
- 包括社運人士、農民、原住民、黑人奴隸後裔、女權運動者、LGBTQI+族群等。
- Milo Rau, “It’s not enough to deconstruct the system, you need an alternative”, interviewed by Natasha Tripney in The Stage, 11 May 2023.
米洛.勞的劇場與社會實踐
2018年米洛.勞接任根特劇院總監時,發表改革目標,顛覆劇場製作的常態。他堅持不再揣摩世界,而要改變現實,並讓演出成為真實的體驗。他強調創作的透明化,讓公眾可以接觸調研、選角、排練的過程。他一反歐陸劇場直接搬演經典的風潮,認為創作要改編其他作品,只能占演出的20%。種種創作戒律已經讓人覺得驚訝,這位前衛導演更主張著作平權,及走出劇院進行排練,甚至是深入毫無文化基礎設施的戰地或衝突區域。《根特宣言》(Ghent Manifesto)突顯米洛.勞企圖顛覆劇場的定義,使它不再是附庸風雅的活動,並同時透過解構及介入,展現出它不容小覷的政治力。
為了質疑西方文明對他國的影響及探索歐州文化產業的效能,他將劇場創作擴延至全球爭議的前線。《奧瑞斯在摩蘇爾》(Orestes in Mosul,2018)帶領被伊斯蘭國迫害的民眾排演希臘悲劇,以詢問他們是否願意泯滅仇恨、攜手重建家園。(註1)《新福音書》(The New Gospel,2020)則深入義大利南部,透過偽紀錄片形式結合耶穌受難的故事和難民受剝削的處境。《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則是這一系列《上古神話三部曲》(Trilogy of Ancient Myths)的最終章。
米洛.勞認為三部曲是西方文明的敘事根基,他企圖以這種形式讓人體會到現世的矛盾、存在的癥結,進而推動具有批判力的集體運動。對他來說,面對愈趨分裂的當代社會,唯有劇場才能團結眾人力量,創建解決氣候、政治、經濟危機的繁複烏托邦:「唯有透過神話,才能重新找回複雜的普世性。若資本主義已成為全球化的唯一現實,公民社會的諸多真實能否存在?」(註2)
註:
- 王世偉:〈尋找貫穿古今的悲劇性——凡.霍夫和米洛.勞從希臘悲劇省視當代恐怖主義〉,《PAR表演藝術》第332期(2019年10月),頁136-139。
- Milo Rau, « Il n’y a pas de difference entre mythes et realite » in 24 heures, propos recueillis par Boris Senff, 8 janvier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