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男舞者很多,他们或因舞作的角色而成为不可取代的经典人物,或因高超的技巧及表现力而令人击掌叫好,也可能是舞而优则编则导,或实在是太有个人风格与魅力而令人难以忘怀……总而言之,这些跳舞的男人们,在舞台上燃烧舞动的身影,烙印下台湾舞坛精采的一页。
大自然的生命机制让雄性在生存上拥有较高的主导权与竞争性,雄心壮志、爆发力、速度感、侵略性、企图心,往往是阳性能量展现的特质。公孔雀炫耀五彩开屏的羽毛成为性荷尔蒙催化的触媒,雄狮子一头威武的鬃毛宣示唯我独尊的傲气。而在舞蹈世界里,男人雄健的体魄、结实肌肉的线条、惊人的体力与耐力、贲张的能量和投射力,与女性阴柔纤细的特质形成阴阳互补的强烈对比。
以下文章将针对台湾近年来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男舞者(也包括来台演出的外国男舞者)作一概括性的介绍,他们或因为舞作的角色而成为不可取代的经典人物,或因为高超的技巧及表现力而令人击掌叫好,也可能是舞而优则编则导,或实在是太有个人风格与魅力而令人难以忘怀……总而言之,这些跳舞的男人们,在舞台上燃烧舞动的身影,烙印下台湾舞坛精彩的一册扉页。
云门的男人们
国立艺术学院舞蹈系(今台北艺术大学)前几届的毕业生成为云门中生代的主要舞者,扎实的学院派训练与舞台的表现力,让林怀民依他们的特质塑造了一个个人物原型,《红楼梦》(1983)里的宝玉、《九歌》(1993)中的云中君,非首席男舞者吴义芳莫属,而王维铭于《流浪者之歌》(1994)中在金黄稻米里的摔跌翻腾及《焚松》(1999)里屹立顽石上的独舞已成为经典画面。这两个人业已离开云门,即将发表个人独舞作品,概年近不惑之年,继续服膺演绎他人作品或者表达己身于舞蹈理念之所欲,恐怕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同样系出云门而创光环舞集的刘绍炉,可能是最用功的创作者吧!国内大小剧场的演出常可看到他光头的身影,从婴儿油到声音与动作的「身音书写」实验舞作,可见其执念创作的真心。近作以客家文化为题的《平板》(2003)中的一段个人独舞,在凝炼的身体中唱出灵魂的歌谣与装置作品呼应营塑出幽深的孤孑情境,让人望╱闻之动容。
《流浪者之歌》中的王荣裕可是挑战最高难度的舞者,如如不动的身体与流泄而下的金黄稻穗成为舞作的精神象征。出身优剧场而创金枝演社,人称「二哥」的王荣裕,草根性十足,编导作品充满台湾庶民文化的厘俗色彩,但是在《流浪者之歌》及他的独角作品《天台之蛙》(1998)中却窥见他沉稳安静的身心质地,两相矛盾的特质迸发出金枝独特的面貌。
优剧场的击鼓指导黄志文(阿襌)曾是台北民族舞团及云门的舞者,他将击鼓及打坐带入优剧场,彻底改变了「优」的体质。近作《蒲公英之剑》(2003),阿襌在内敛的身心状态中爆发出撼人的能量。优人长期浸淫大自然中静心击鼓、练拳习武╱舞(太极导引、少林拳、神圣舞蹈、苏菲旋转等)融铸而成的精洗肢体风格在他身上一览无遗。
男人的身体,阴性的灵魂
剧场演员刘守曜同样出身优剧场,创立光之片刻表演会社展现他个人独特的肢体媚力,也许因为个人特质及所受训练的影响(方法演技、葛罗托斯基、铃木忠志等),让他的身体异化为雌雄同体的存在,光头白脸、蓬松宽裙、尖锐诡魅的讪笑、
婀娜多姿的体态、间或一抹暧昧的回眸,成为他个人绝美的商标。
刘守曜的「日系」色彩,显见日本阴性美学对台湾部分创作者的影响。暗黑舞蹈大师大野一雄的表演(1994)则是个中翘楚,身著洋装的衰老苍白身躯,跳著庆祝╱哀祷的舞蹈,亦阴亦阳、似生若死、如悲同欢,交织成内在灵魂动容的挽歌,舞台时空竟在他单薄的身躯中辐射成高密度的质能。
马来西亚籍的库马文以其独具的灵巧与纤细气质舞出《色相》(2001),印度古典舞「婆罗达纳天舞」在其西方舞蹈的训练背景下有了现代风貌,男女性别的差异竟微妙地被超越转化,在舞作中同时具现圆融的阴阳能量。
男人的才华与技巧
英国阿喀郎舞团以「现代印度风」风靡了去年的台北新舞台,印裔的阿喀郎‧汗以二十七岁之龄显露早慧的编舞才华;由他编舞与主跳的几首作品充分展现他转化印度传统舞蹈「卡达克」为现代风貌的企图。理性的头脑建构、精准纯粹的身体展现、强劲的动能挥洒,让人眼光不忍擅离。
集电影导演、编舞、舞者于一身,才华洋溢的比利时编舞家温‧凡德吉帕斯,率领比利时终极现代舞团三度来台演出,大概全台湾艺文界的人都曾亲赴剧场共襄盛举。今年的演出作品《骚红》,爆发性强的肢体语汇与赤裸的情爱解构让人看了血脉贲张,欧洲舞蹈剧场惯用的形式在作品中一一呈演,对表演艺术新进者大有观摩价值。
日本的松岛诚也是位多方位的表演者,兼擅编导演、舞蹈及舞台美术,曾随Pappa Tarahumara剧团多次来台演出。自由灵活的身体运用可解读出他受西方现代舞及舞踏、合气道等的影响,而其对声音的精准操控及多元层次的发声,与舞蹈的表现不相上下。他可视为全方位发展的表演者的典范。
同样来自日本的束力使川原三郎恐怕将成为今年底最受表演艺术界欢迎的明星,二○○一年的《绝对零度》赢得观众百分百的惊叹与瞩目,精准的控制度与动静间的强烈对比让人以为这身体非自人间;而其饱满的内蕴能量在舞动周旋间蒸腾出无比的魅力与想像,令人回味再三。且拭目以待即将上场的《电光石火》。
再来看看中国与西方舞蹈界的明星,黄豆豆与上海歌舞团(2002)挟其旋风般的威力横扫台湾观众的目光,个头小的豆豆以扎实的基本功、灵活稳定的身躯、高难度的技巧及挥洒自如的肢体展现舞蹈巨星的丰采,而他的编舞作品也有相当的可看性,八股的中国舞蹈因他的存在渐露一点现代化的曙光。
舞坛的常青树米夏‧巴瑞辛尼可夫于二○○一年率白橡树舞坛来台演出,这位叱咤芭蕾与现代舞坛的巨星虽显老态却不减其丰采,年少的英姿转化为知性沉稳的步调,长年身体耕耘的迹痕与人生经验的体解融合出成熟的舞台风范。
台湾舞林点将录
跳舞的男人各擅胜场、皆有千秋,因著个人特质、舞蹈师承与文化背景而有不同的身体风貌。日本因为民族性的关系及战后舞踏的发展形成独特的舞蹈美学,每有风格特异的表演者走红国际,而西方跳出现代与芭蕾的制式规范后,在后现代的杂音中展现多元的创造性与自由度,舞者的身分渐渐跨界突破。反观台湾的男舞者大抵都有扎实的舞蹈技巧,芭蕾、现代、民族、武功外加太极导引,十八般舞艺样样精通,当然是编舞家上选的材料,只可惜少见真正具有个人特色与表现性的舞者。以下可说是少数的例外。
吴兴国唱戏跳舞演电影,小剧场演员Fa(蔡政良)与音乐人余奂甫手痒到「沙发」去编舞,编剧的李为仁跳起民族舞,学戏的伍国柱飞到德国去编舞,行医的张少平与工程师朱星朗玩起了接触即兴,「原舞者」的阿道唱歌跳舞演戏写诗又喝酒,王维铭《交界》过戏瘾,黄旭徽冥想舞静心,刘仁楠回老家桃园搞「刺身」舞团,画画的石吉智跳完民族舞再去「极至体能」编跳舞;还有渐露头角的杨铭隆、布拉瑞扬、李名正、魏光庆、林志斌,资格老的叶台竹、陈伟诚、张晓雄;还有不见舞台踪影的谢宗益、李文隆、邓桂复,顾哲诚;在国外舞出一片天的余金文、林原上……雄性的版图果然拓展得无远弗届,群雄竞艺,色彩斑斓,唉!这些跳舞的男人们!
文字|如以墨 剧场工作者
编舞者言
捕捉男体的内在情感
伍国柱看男人跳舞
就一般印象而言,男舞者在身体质感的表现上较具有爆发力,但相对的情感表达上就较为压抑内敛,没有女舞者来得如此丰沛。不过伍国柱在编舞时却亟欲突破这种刻板分界,他说,舞者的技巧是用以传达情感,就如同朱自清散文〈背影〉中那个步履蹒跚的父亲背影,一个轮廓、一种线条却勾勒无限动人的情感。因此,当男人寻找到抒发情感的出口,并透过身体展现这份情感时,是男舞者在舞上最迷人的时刻。
持续和德国与台湾两地的舞者工作,伍国柱发现,台湾的男舞者并不比国外的舞者条件差,只是因为视野的问题,表演上欠缺一股自信。在训练方式上,太极让台湾的男舞者身体呈现一种独特的质感,使他们学会和平地对待自己的身体,而不是“keep moving”;舞者更能掌握身体和地板间的关系,他形容那是一种「张力而不紧绷,放松而不慵懒」的身体状态。
国内外几位男舞者,如芭蕾舞巨星巴瑞希尼可夫、碧娜鲍许舞团的Lutz Förster、Dominique Mercy、生代编舞者布拉瑞阳等都是伍国柱认为相当优秀的男舞者。他强调,每个舞者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其实无法就男女性别、或者东西方概略二分,他心目中亦不存在男舞者的特定原型,只要是开放、诚实、可沟通的身体对他来讲都是好看的。 (廖俊逞)
阳刚虽可贵,阴柔价更高
姚淑芬看男人跳舞
世纪当代舞团艺术总监姚淑芬,除了编舞,也在台湾艺术大学舞蹈系任教。教了六年,从男女学生人数大约一比十,教到男女各半,她认为男舞者在先天条件上,具有较阳刚、爆发力强的特质,但也正因如此,她在选择男舞者时,会特别去注意他们内在、后天训练培养出来的阴柔部分。
以学校甄选为例,一般对于男舞者的要求,不外是体型要修长、比例好不好,此外,她会特别观察他们的眼神,是否有神、锐利,这点对于一个站上舞台的表演者来说很重要。至于舞蹈技巧,虽然普遍来说,男舞者比较敢挑战高难度的动作,但女舞者只要肯努力下工夫练也做得到,加上男生比较耐不住性子,又爱闹,当编舞进行到要求内在的思考,考验舞者即兴创作的临场反应能力时,程度高下立见。
自认个性很阿沙力的姚淑芬,很喜欢跟男舞者一起工作,她的作品通常都至少有三个以上的男舞者。原因之一是她偏好编一男一女的双人舞,另外,她看上的是有些男舞者身上具有比女生还要细腻的细腻特质。就拿《半成品》的四个男舞者为例,姚淑芬分析:魏光庆在狂野中有安静;燕树豪在幽默中带著细致;陈武康就是个「王子」,他的阴柔很中性;而简逸程的阴柔略偏「小女生」,恰好可以调和其他三个臭男生。
对姚淑芬来说,一个男舞者要「好看」,可以说是「阳刚虽可贵,阴柔价更高」。(杨莉玲)
男舞之美,他抓得住!
张晓雄看男人跳舞
「地球就男人和女人两种人,男性阳刚、女性阴柔,正好体现两种迥然不同的美感」编舞家张晓雄如是说。
从古至今,许多展现力量的雕塑都是以裸露的男体为模型,借由男人发达的肌肉线条表现饱和的张力。正因此,在张晓雄今年刚发表的芭蕾舞剧《胡桃钳MIT——梦幻蝴蝶谷》中,一段蝴蝶群舞,一群赤裸著上半身的男舞者在台上一字排开,掳获了所有观众的目光,让大家「叹为观止」。张晓雄自己则大呼冤枉说,他绝对没有私心,舞里头男舞者和女舞者数目一样多,为什么大家老是把眼光放在男舞者身上,大概是这样的「排场」太罕见了吧!
张晓雄表示,台湾杰出的男舞者很多,类型也相当多元。像即将举办独舞展的吴义芳,张晓雄感觉他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精力,浑身是劲,在云门《九歌》中「云中君」整场足不落地的演出令人难忘。王维铭私底下看起来漫不经心的痞子样,上了台却「扮谁像谁」,跳过的每一个角色都很鲜明,很有说服力。
新生代里头,张晓雄说,舞蹈空间的叶文榜个头不高,身体却十分灵活,延伸感相当好。叶文榜曾跳过他编的舞作《在我坟上起舞》,将内心的情感和技巧融合得出乎他意料地精采。另外,今年才从美国Ballet Tech舞团回国的陈武康,则在芭蕾技巧上有大幅度的进步。张晓雄说也许之前在国外看过太多优秀的芭蕾舞者,在台湾他总觉得看不到好的芭蕾舞者,不过陈武康在《茶花女》中的表现却令他十分惊艳,不仅舞台上表现多了一份自信,动作线条之乾净精准,更具备明日之星的架势。
除了编舞之外,张晓雄还透过摄影来捕捉舞动刹那的男体线条。从他对国内男舞者巨细靡遗的观察,不难发现还是男人懂得男人身体的力与美。(廖俊逞)
只要不粗鲁,男性很中性
陈品秀看男人跳舞
虽然编舞的作品不多,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十年来陈品秀看遍中外舞作,也导过一出只有四个男人的《百夜词》,对于男人跳舞这件事,她的经验与看法十分有趣。
先说看舞吧,陈品秀承认很爱看西班牙舞,尤其是一群男舞者一字排开跳的群舞,「每个男舞者身材精瘦、没有一点赘肉,双手举起,臀部小小翘翘的,花边衬衫贴著身体,头发因汗湿一绺绺地垂下来,一举手一顿足,胸口挺起来像公鸡,手跟身体呈现出一道弯的线条,我们都说那是『月牙弯儿』,很漂亮。」她笑说,这种微微汗湿、英挺俊俏的模样,十足性感,「你在任何一本皇冠出版的罗曼史小说中都可以找得到,男主角都这个德性。」
再说到编舞,由于考量到舞者通常有某种抛不开的身体惯性,比如脚步的位置、姿势的方向、肢体动作的模式,会在学舞的过程中被不知不觉地定型,于是在创作《百夜词》的一开始,陈品秀就找了四个性格特质不太一样的男人合作,除了李为仁算是比较「正统」的舞者,其他像安原良、Fa(蔡政良)、王仁千,都是剧场演出经验较多的演员。
对陈品秀而言,男性表演者在性别的呈现上空间更大,「女生对我来讲就是女性,男生只要不要表现得太暴力、太粗鲁,反而可以比较中性。」以《百夜词》为例,四个男子所扮演的其实只是一个人,在不同时刻、空间出现的一个人的分身,这个人可以被解读成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当某一段四个人躺在地板上,演出寤寐之间的情状时,「我不要他们在地上挣扎的时候,观众有任何其他方面的联想。」这是陈品秀舍女取男的另一原因。(杨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