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導演鴻鴻應國家劇院之邀,繼二○○○年的「台灣文學劇場」之後,再次擔任策展人,邀集國內小劇場的代表性劇團針對單一命題,展開對話與競技。且看這五個劇團如何運用各種風貌迥異的演出形式,演繹莎士比亞的名作,並與本刊編輯的原著導讀相較,來體會莎劇的豐富與多變。
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泰特斯──夾子/布袋版》
5月1~4日
金枝演社《羅密歐與茱麗葉》
5月8~11日
外表坊時驗團、身聲演繹社《迷宮戲樂──李爾王》
5月15~18日
台南人劇團《女巫奏鳴曲──馬克白詩篇》
5月22~25日
河床劇團《美麗的莎士比亞》
5月29日~6月1日
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前情提要:《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Titus Andronicus
本劇原名為《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是莎士比亞早期的悲劇作品,成於一五九○年至一五九三年間,以義大利,即羅馬帝國附近的森林平原為背景。一五五九年後,伊莉莎白時期的英國人開始翻譯羅馬劇作家西尼加(Seneca,4~65)的作品,許多作家紛紛起而效尤,模仿西尼加赤裸裸地描寫謀殺和復仇的血腥情節;包括莎士比亞也在《泰》劇和後來的《馬克白》裡,加入了這類殘忍的調味,並且模擬湯瑪斯.齊德(1558~1594)所作《西班牙悲劇》The Spanish Tragedy的恐怖事件。莎士比亞當年演出的時候,據說他們都用豬皮製的容器,包裝鮮血,藏在戲服裡頭,到時候只要一拳擊打豬皮作的囊袋,就會鮮血四濺,製造出可怕的殺人效果。
這齣戲計有兩萬一千七百九十八個字。凱旋歸國的羅馬大將軍泰特斯,擄獲敵國哥德人的皇后塔莫拉(Tamora)和她三個兒子;為了悼拜亡兒,泰特斯不顧塔莫拉的懇求,將其長子活祭。泰特斯不願繼承羅馬王位,反而推舊主之子薩頓尼厄斯(Saturnius)為王,並將女兒拉薇尼雅(Lavinia)嫁予其為妻。然而,拉薇尼雅深愛著薩頓尼厄斯的弟弟巴西亞斯(Bassianus),在兄弟們的幫助下,兩人私奔而去。
沒想到後來薩頓尼厄斯決定迎娶塔莫拉,封她為后,塔莫拉一面暗下決心報復泰特斯,一面卻和摩爾人艾倫暗通款曲,並被私奔的巴西亞斯與拉薇尼雅撞見。為了滅口,艾倫設計殺死了巴西亞斯,陷害泰特斯的兩個兒子入獄,而塔莫拉的兩個兒子不但強暴了拉薇尼雅,還砍掉她的雙手,割了她的喉嚨。後來塔莫拉懷孕,生了個黑白混血的嬰孩,為了救自己的兒子,艾倫只好供出真相,泰特斯為了不讓女兒活著受苦,殺死了拉薇尼雅,也殺了塔莫拉,接著薩頓尼厄斯殺了泰特斯,而至哥德搬救兵回國的泰特斯之子則殺了薩頓尼厄斯報仇,並把艾倫埋入堆如胸高的沙地裡,活活將他餓死。
王嘉明──霹靂搖滾
這麼多的血腥暴力,導演王嘉明究竟會怎麼處理?排練初期,為了全部改寫對白,王嘉明幾乎忙到焦頭爛額。由於上一齣戲《請聽我說》實驗押韻的台詞,演出效果非常好笑,這次他還是豁出去,堅持自己的藝術直覺,要讓全部的對白一路押韻、轉韻再押韻下去,而演員不僅要使勁背誦押韻的台詞,還得學習霹靂舞,以表現導演要求的傀儡肢體。
自認為自己跟莎士比亞的交情算「滿好的」,也試著讀過許多不同的譯本,試圖了解作者當時「到底在想什麼」,王嘉明抽絲剝繭,把繁複的情節化為四個主角的獨白,重現如羅生門般的呈堂證供。此外,還與偶劇創作者石佩玉合作,藉由一個老太太的說書,串連與原作相去不遠的劇情。同時,還邀請地下樂團夾子樂團現場演奏,以原創搖滾歌曲Shakes beer來跟原著一較高下。
前情提要:《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and Juliet
這齣戲無疑是莎士比亞創作中最受歡迎、也是最廣為人知的愛情悲劇。羅密歐與茱麗葉這對年輕、大膽,而且狂放、理想的青少年戀人,早已成為世界各地文學藝術創作的愛情典型。長達兩萬五千九百四十八字的劇作中,有許多令人琅琅上口的情詩與巧喻;莎士比亞運用明暗,以旭日來比喻茱麗葉的美,以月亮形容妒忌的蒼白。除了比美中國梁祝情史的「樓台會」,茱麗葉其中一句有名的台詞:「名字算什麼?不論我們稱呼玫瑰,它還是那麼芬芳甜美!」(註)更堪稱戀人絮語的經典。
據推測莎士比亞可能參考了一五六二年亞瑟.布魯克(Arthur Brooke)所作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悲情史》,而布魯克這首長篇敘事詩則很有可能取材自一五五九年法國版本的同名故事,而那個法國版本則也可能抄襲了一五五四年的義大利版本……至於故事情節,在此則不另贅述。
王榮裕──反串取勝
金枝演社的導演王榮裕要怎麼「改編」《羅密歐與茱麗葉》呢?王榮裕搖搖頭說:「我們不改編,要全本演!」他說,要全本演,才是挑戰,也是向大師致敬。
原本考量採納策展人鴻鴻的建議,演出另外一齣喜劇《第十二夜》,但就對立衝突大的角度來看,編劇游蕙芬還是選擇了老少咸宜的《羅》劇。為了徹底了解莎劇,王榮裕還事先邀請了台大戲劇系主任彭鏡禧至淡水團址,來跟團員們讀劇上課,也參考了方平的譯本和各類電視、電影的演出版本,最後決定整體創作由情感出發,不強調形式,一切看金枝演社的「真材實料」,由團內十四個演員來扮演劇中三十個角色。
經過了《群蝶》、《可愛冤仇人》和《觀音山恩仇記》,王榮裕發現金枝原創作品的人物典型力度不夠,希望借用莎劇來找到角色內在的強烈性,以發揮「胡撇仔戲」的表演本色;除了兼顧娛樂通俗之外,他們希望藉由實在的文本劇作,發掘戲劇更動人的部分,當作一次「重新開始」的練習。但是,哪裡去找「羅密歐」這麼英俊的美少年呢?王榮裕竊笑表示,不但羅密歐由女演員反串,茱麗葉的奶媽也要由男演員反串,性別倒錯的卡司(casting),讓金枝演社草莽的「胡撇仔戲」風格,又要開始金光閃閃起來!
前情提要:《馬克白》Macbeth
《馬克白》算是莎士比亞作品中最短的一齣悲劇,沒有任何副線情節,全劇共有一萬八千三百零一個字,可能完成於一六○五至一六○七年間。全劇以英格蘭、蘇格蘭及其郊區為背景,當初莎士比亞很可能以一五八○年左右拉斐爾.賀林雪德(Raphael Hollinshed)的《英格蘭、蘇格蘭與愛爾蘭史》為素材,以及一六○三年撒母耳.哈斯奈特(Sameul Harsnett)的Declaration of Egregious Popishe Impostures 和一五八二年喬治.布坎南(George Buchanan)的 Rerum Scoticarum Historia,和當時蘇格蘭散軼的女巫審判報導。
根據十一世紀蘇格蘭史實記載,歷史上真正的馬克白的確於一○四○年殺了他的侄子鄧肯(Duncan)國王而繼位,並且成功地統治蘇格蘭十七年,是為明智的君主;一○五○年他甚至前往羅馬朝聖,捐款救濟窮人。一○五七年,鄧肯的長子麥肯(Malcolm)在戰場上殺了馬克白,成為麥肯三世。此外,莎士比亞的那個年代有許多人相信女巫,包括後來繼位的國王詹姆斯一世。在一五九一年伊莉莎白一世統治時期,有很多自稱是女巫術士的刺客,企圖謀害當時還是蘇格蘭國王的詹姆斯一世;於是,詹姆斯一世投入研究女巫現象,甚至在一五九七年出版了一本《魔鬼學》的書,勸誡老百姓不要迷信巫術。深諳劇場經營之道的莎士比亞,當然懂得如何製造話題,當詹姆斯一世繼位兩年後,他便開始創作《馬克白》;當這齣戲於一六○五年左右演出時,果然吸引了大批劇場人潮,造成了如當初電影《大法師》上映時的新聞爭議,大筆收入自然湧進莎士比亞的荷包。
呂柏伸──以簡馭繁
對於這次公演莎劇,台南人劇團藝術總監──也是《女巫奏鳴曲──馬克白詩篇》導演呂柏伸,對自己有份高遠的期許:廿世紀既是導演的劇場,那麼今天的導演能夠提出什麼樣的新意?
為了兼顧劇團營運,讓未來定目劇能順利巡迴,在英國深造七年多的呂柏伸選擇擷取原著片段,一共十三個場景,將焦點放在男人與女人的角力中──探究三個女巫和馬克白夫人,如何與馬克白互動。前年台南人劇團演出台語版的《安蒂岡妮》,深受好評;和王榮裕的信仰一樣,「莎士比亞戲劇是聽覺的劇場,」今年呂柏伸仍然以文本為重,邀請原為建築商的台語詩人鄒定邦負責新編的詩句改寫,以及台南女子技術學院應用外語系教授方耀乾負責文本校對,再次嘗試以台語詩句的抑揚頓挫來表現莎劇無韻詩的實驗,而完全沒有白話。
這次呂柏伸甚至改寫劇名,為的就是區隔寫實主義的詮釋,為了延續他一直以來「聲體訓練」,他要求演員踩高蹺表演,把角色當成符號,找出等同戲曲程式的「譜」,讓聲音動作都能在一定的音律中進行,表現認同情境之後的真實。
前情提要《李爾王》King Lear
莎士比亞原作《李爾王》以古英國為背景,約寫成於西元一六○四、五年間。後世推測本劇故事可能取材於一五九四年的《黎雅王及其女之史實》(作者佚名)、一五八○年左右拉斐爾.賀林雪德(Raphael Hollinshed)的《英格蘭、蘇格蘭與愛爾蘭史》和一五九○年菲利浦.雪梨爵士(Sir Philip Sydney)的《阿卡帝雅》Arcadia。第一幕第二景葛洛斯特伯爵的片段故事則源自當時一本荷蘭文的軼史。
本劇類型為悲劇,據說首演於一六○六年秋或說是聖誕節期間,並曾在當時的詹姆斯國王面前演出過。本劇全本公開總計二萬七千八百○六字,描述一位年屆八十高齡卻固執主觀的古英國國王李爾(Lear),因愚昧於聽信他其中兩個女兒崗蕾瑞娥(Goneril)和瑞根(Regan)的甜言蜜語,把所有財產都賜給她們,反而不接受么女寇蒂莉雅(Cordelia)對他的誠實,讓寇蒂莉雅身無分文地遠嫁法國。另外一個葛洛斯特伯爵卻誤信私生子艾德蒙(Edmund)的挑撥離間,以為親生兒子艾德加(Edgar)要謀害他,艾德加只好逃離家門,後來卻在機緣巧合下,救了之後不幸雙眼失明的父親葛洛斯特伯爵。最後一場英、法大戰,雖然英國大勝,艾德加也殺死了艾德蒙,崗蕾瑞娥與瑞根因相互猜忌而致命,但老父葛洛斯特在與親生子相認後逝世,寇蒂莉雅被賜死,儘管一路有弄臣為伴,李爾王也如風中殘燭,死在寇蒂莉雅身旁。
符宏征──重石輕放
同樣地,導演符宏征參考了方平、梁實秋等坊間不同譯本,這次也參考了楊世彭為香港話劇團編導國、粵語版《李爾王》的譯作。雖然是第三次和身聲演繹社的團員合作《李爾王》系列作品,符宏征卻表示第三版的詮釋與第二版以聲音為主的表現不同。當初從人物情緒找到了有別於語言表達的方式,企圖為善於擊鼓作樂和肢體表現的身聲演繹社團員,躲掉語言與台詞的問題,但這次則試圖跨越表達語言的障礙,甚至以戲班子表演為結構──「李爾」既是父親,也是戲班班主,把原來刪掉的葛洛斯特伯爵父子三人的情節,處理成戲中戲,以現代時空、中性服裝造型為背景,訴求當代觀眾,也質疑現代人的生活通病。
原來的《李爾王》氛圍太重了!符宏征反而改採「嬉戲」的方式,在排練場和擔綱演出「李爾」的吳忠良實驗多種表演的可能;除了原來的打鼓,還有多媒體投影、電吉他和薩克斯風的音樂,情節可能比原作還要繁複、還要無厘頭。符宏征說:「不作剪裁,吃不下來!」
郭文泰v.s.「美麗的莎士比亞」
毫無疑問地,出身純正美國戲劇血統的郭文泰,總不會千方百計地要「顛覆」莎士比亞吧?!不過,郭文泰淡淡地表示,四百年來我們不斷地搬演莎士比亞戲劇,到底為了什麼?這和我們的生活現實有什麼關係?於是,郭文泰另闢蹊徑,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告訴我們雖然今天提倡智慧財產權和反盜版,然而莎士比亞在當時,可是道道地地的「盜版大王」。
綜合前述所有四齣戲的「前情提要」,我們不難證明郭文泰並沒有冤枉莎士比亞。戲劇一直強調原創的重要與意義,然而連莎士比亞的劇作,甚至許多古典音樂,其中「模擬抄襲」的例子不勝枚舉,戲劇何苦創作何須劃地自限,不試試大膽的「選擇性複製」(Sample)?因此,郭文泰要拼貼當代美術創作,與台灣當代小劇場的畫面,呈現一個另類的莎士比亞戲劇空間。
郭文泰再三強調自己與美國寫實主義劇場傳統,堪稱毫無干係,一直以來他都是與團員合作,一石一物地精心佈置河床劇團的演出作品,他自認自己的劇場創作相當的「視覺藝術」,或說「裝置藝術」。因此,在讀過許多莎士比亞劇作,也看過另類的莎劇詮釋,郭文泰很肯定地表示,觀眾根本很難了解莎士比亞的文本內容,大家記得的都是形式與風格,他還是選擇從「環境劇場」的觀念來詮釋莎士比亞。從殺人到自殺,死了這麼多條人命,郭文泰很好奇:「會寫這麼多死人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本刊編輯 傅裕惠)
註:原文如左: “What’s in a name?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參考網站與書目資料:
http://shakespeare.palomar.edu/
http://www.shakespeare-online.com/
http://the-tech.mit.edu/Shakespeare/
http://www.shakespeare.com/
The Riverside of Shakespeare by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72.